葬礼(下)
一连串的混乱过后,天色转作微蓝,室外房檐有些细雪来过的痕迹,可惜消融太快,预计并撑不到黎明破晓的时分。
照常工作日六点左右,地铁首班开闸,和平公园一带的人流就会逐渐熙攘起来。
罗生生害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,接完电话,与物业打过招呼,就直接让程念樟他们把车停进了地库。
对方没说要上来帮忙,她也就乐得没讲门号。
最后独自一个人,费了老大力气,才算是把沉尸样的季浩然,给又喊又打地从床上闹醒。
被告知丧讯的彼刻,季浩然转身背过她,平静侧躺着,不见表情地“哦”了一声;随后他又捂脸,经一段沉默和几下深重的呼吸,支肘撑起自己,从内到外,慢条斯理地把她递来的冬衣,一件件乖顺穿齐。
等大致收拾体面之后,他们一同出门,进入电梯。过程里,男人戴着卫衣的帽兜,低头看地,将五官埋入暗影,双手插在裤袋,除了偶尔会应答她两句,其余时候基本都在沉吟,反常地没有主动发起任何话题。
不明白是否感知会有偏误,抑或男女对待无常的态度……生来就有不同。
罗生生总觉得“钱韦成去世”这个消息,当下在季浩然身上落下的体感,不像纯然是种悲痛,似乎更偏向于一种脱敏后的冷感。
不过这事站在外人视角,也大多都是雾里看花的状态,至多以己度人,很难细究出个真切。
“浩浩?”
罗生生抬眼向上,关切地扯了扯他袖口。
“嗯。”
“你不说话,是因为心里觉得难受吗?”
“还好。”
“哦,那……”
她想再接句安抚,可这间Loft所处的楼层很低,短短几秒,电梯便已到站,梯门于“叮”声后洞开,猝然打断了她的思路。
季浩然估计心不在此,也没怎么关注身旁。出去后顾自踽踽了两步,视线扫到不远处横停的保姆车,脑子适才回神。于是他又突然停下,将罗生生右手牵牢,确认了掌心捏握的实感,方再继续前行。
“你和他……”话刚起头,男人犹豫着拖出个长音,思索一阵说辞,又低声接道:“我是说程念樟,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?”
怎么突然提起了程念樟?
“没啊?”
蓦地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,罗生生心头顿起阵烦躁,连带着眉目皱紧,出口的语气也不自抑地泛出抹愠色:“刚刚你在楼上洗漱,我就已经解释过了。昨晚你助理联系不到我俩,情急之下,就向谢佳奇做了报备,然后正好程念樟昨天在上海有通告,谢佳奇就把他喊起来当了救兵。至于中间有些什么弯绕,他又怎么找来这里的……讲实话,我也一头雾水。”
闻言,季浩然侧头瞟她一眼,又很快垂眸看向了自己鞋尖。
“哦。”
“哦是什么意思?”
听他态度十分消极,罗生生就像被人踩了大雷,瞬间将隐怒燃爆成了明火——
“你搞搞清楚,现在是拈酸吃醋的时候吗?钱韦成带你这么多年,兢兢业业的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他现在死了,就连我个外人都觉得痛心,你却只想着情爱上的事情,对他一点悲悯的感觉也没有,不觉得自己很冷血吗?”
“没有感觉?我怎么可能……”
怎么可能没有感觉?
恰恰相反……
他很难过。
但过度外露的情绪,终归掺杂着许多表演的成分。季浩然不喜矫饰和虚伪,初始的冲击感过掉以后,他觉得自己还算能忍,就暂且没想太多钱韦成的事情,去非要揪扯着痛处不放。
然而这下欲言又止,却让他的鼻头再度泛起微酸。
罗生生从男人的颤音里听出异样,意识到自已太过苛责,心火浇熄,脾气很快偃旗息鼓下去,转手反握住他,放软声音道:“浩浩对不起,刚才是我不对,不该在这种时候置喙你的……”
前方车内,程念樟的司机应该认出了他们,连着忽闪了两下大灯。罗生生余光瞥见,以为对方是在催促,语速就不禁加快了起来。
“好了好了,你也别胡思乱想太多,快出发吧。刚刚我听他们提及,因为外界不知道你在上海,待会儿回安城前,还要先飞趟剧组和谢佳奇碰头,才能正式露面。讣告大概中午会出来,下午就要用你这头的通稿控制舆情,行程安排很紧凑,你得加快点步程,不能贻误大事。”
这番话,基本全是站位在程念樟视角的考量。
季浩然听后皱眉:“我后头还有团队,用不着你来操心这些。”
“呃……你不要总想着靠别人摆平啊!凡事积极主动一点,外加行事多点小心,总不会错的。”
说时,她在某个泊位前止步,转身替季浩然理顺领口,拍平一些布料的褶皱,再提醒他检查一下该带的东西是否都有带齐……
等确认周全,罗生生便如释重负般张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