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花魁】7.佳人如梦，是梦当醒

        翌日，艳阳高照，临安城一如既往，雕车宝马，人群熙攘，一派繁华盛景。

        昼夜颠倒的百花楼方才开张，门前照例站了三两名门面招揽生意，见瑶琴独自出现，怪异打量了她几眼。

        瑶琴未与她们分辩什么，入内便嘱咐侍婢端避子汤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四个时辰前，二人起身梳洗罢，祁念之留她用膳。或许因昨夜温存，席间俩人皆很畅怀，仿若相识已久的故人，什么都能捡上说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酒酣耳热之际，祁念之约莫是借着酒劲，捏着她的手说：“不回去了，我迎你入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手上的手，热得烫人，瑶琴也微醺，雾气迷蒙地看着她殷殷期盼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，说出来的话，不知几分真假，其中多少真心，亦或仅是一时欲念催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况迎入门，是做妾，还是为奴呢，她没有明说，但想来，横竖是不能做妻的。再者，自己也意不在此。

        瑶琴顿了顿，只道：“你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落，手忽而被攥紧，瑶琴眉心一皱，暗暗挣了几下，可想而知，紧固得无丝毫松动之象。祁念之呼了口气，似是抑下诸多情绪，可黝黑的眼眸里，依然掩不住火苗窜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仍要回百花楼去做娼妓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几乎咬牙切齿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责。而她对面的瑶琴，不知怎地，竟施施然莞尔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笑，十分轻浮，颇具风尘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昨夜一场风流，银货两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弯起唇角，沉静的叙说，让祁念之心陡然沉了下去，只觉眼前人，又恢复花魁模样，既是瑶琴，又不是瑶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妾身蒲柳，不敢高攀。若觉妾身服侍周致，尚能讨您几分欢心，祁少便常来百花楼看望美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真情，假意，不重要。她是瑶琴，亦是王美娘，她的计划刚要开展，岂可出师未捷身先死，困于祁家后府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以，她话里话外，都在将她俩的干系，推为嫖客与娼妓。

        祁念之额冒青筋，一双欲喷出火的眼睛瞪着她许久，才缓缓吐出几字：“你当真……甘心为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似是一句定论，又带着一丝期待能被反驳，奈何瑶琴面色微哂，当是默认了，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祁念之望着她的背影，心揪成一团，分不出是失望，还是心痛更甚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瑶琴衣袖下攥紧的手，指甲深深刻入掌心。她知道，转身刹那，祁念之那抹痛恶交织的眼神，狠狠剜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底是没尝过世间疾苦的纨绔子弟，花钱消遣罢了，对一个烟花女子动情作甚。

        瑶琴如斯想着，胸襟理应比祁念之开阔，可不知怎么，心仍是一缩一缩的，涩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 临安城很大，回百花楼的路却不很宽敞。

        街道两旁有各式商铺，也有沿街叫卖的贩夫走卒，日间里，每个行人身上都似担着事，行色匆匆。

        河岸柳堤，因春回大地，翠绿的柳条低低垂下，河面不时漾出几圈涟漪，隐约可见鱼儿从底下游过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好的景色，难有人驻足欣赏。

        瑶琴行至过桥，也许贪看河中意趣，也许心事忧忡，一不留神，盵膝忽然撞到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物很沉，还晃了一下，随即响起男子慌忙的声音：“对不住、对不住……姑娘，小生鲁莽，不知姑娘教我这油桶碰伤不曾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瑶琴回过神来，半片裙角已是油水流黄，再看跟前，是一青年男子，衣着朴素，挑着油担。

        眼下桶盖被撞开歪在一边，油面轻微波动余荡，在阳光下微微反光，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卖油郎，自身姿看来，应是自拐角处刚上桥头，视线死角，不怪他。是自己未留意脚下，冲撞了对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失礼了。”瑶琴颔首致歉。

        目光瞥见地上洒出的大片油渍，旋即自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，“一点赔偿，权当我买下你这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，她转身欲走，不想衣袖就教人扯住，“姑娘，这……太多了！一百两，够买我数年的了。您收回去罢，这点油不碍事，倒是弄脏您的衣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张一百两么？

        瑶琴转回头看着他手里的银票，脑中不禁又浮现祁念之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，临出门前，怒到极点的祁念之抓了沓银票，一面强塞到她手里，一面骂：“既是娼，本少爷岂是白嫖之人，取上你的夜合钱，滚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完便背过身去，未能看见瑶琴眼圈里打转的泪水，只听她佯作欢喜地道谢：“多谢祁少打赏。常来呀~”

        生平第一笔收入，竟是卖身钱。

        瑶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。“不打紧，收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阳光热烈，将她地上纤瘦的影子映得格外清晰。她翩然而去，每一步都端的衣袂飘逸，身姿婀娜。

        卖油郎望着她离去的身影，情不自禁，将方才握住她一片衣袖的手收到鼻下，深深嗅闻，仿佛当真闻见了她一丝体香。

        佳人如梦，梦寐不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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